一隻大山羊 作品

攀談

    

感覺不到那冰寒徹骨的疼痛一般,黑瞳中瘋魔依舊,緊盯上方那張清麗容顏。梅落時見他一幅死不悔改的模樣,略微蹙眉。“師姐……咳。”絲絲紅線溢位嘴角,為蒼白的肌膚平添幾分靡麗,夙央咳出喉管裡的血,笑著說:“你說大道無情,可我們曾經,不也花前月下,恩愛相依過?”梅落時麵色不變,淡聲道:“你以為的花前月下恩愛相依不過你一廂情願罷了,我從未動情。”她親眼看著夙央從十二歲長到十八歲,對他的痛處瞭如指掌,說出來的話...-

旭日初昇,將昏沉了一夜的萬裡雪山照得璀璨奪目,粒粒細雪如長睡不醒的蚌口珍珠,在陽光下,無知無覺反射著晶瑩光輝。

明遙身穿昨日新領的白道服,袖口和腰身皆繡有妖嬈攀升的緋色梅枝,略顯稚氣的臉頰依舊被寒風吹得薄紅,他兩手捧著弟子守則,一路小跑到梅苑門口。

梅苑外側圍了一圈黛瓦白磚的石牆,本該對比鮮明的色彩,可那青黑色瓦片卻被積雪覆得冇了聲勢,唯有少許邊沿一隅堪堪脫離出來,為這無邊的白添上零星烏黑斑點。明遙停在圓弧狀的月洞門前,躊躇半天也不敢邁進一步。

於是乎,梅落時一推房門,見到的就是這副小少年像個冰雕一樣呆立在院外的場景。

細看之下,還微微發著抖。

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被她罰了。

剛睡醒不久的梅落時雙手抱臂,斜倚門框,靜靜看著明遙那聽到開門聲時陡然激動起來的表情,在發現她冇打算過來或者說什麼的時候又漸漸失落下去。

但人依然乖乖站在院子外麵。

這麼聽話,和當初的夙央還真是如出一轍。

如果他真的不是夙央就好了。

思及此,梅落時垂了睫羽,慢騰騰站直,朝明遙招了招手:“過來。”

明遙這會被凍得反應都遲緩不少,他僵著腿腳往前小小走了幾步,才邁開腿,跑過去。

“師尊!”他先是欣喜地喊了一聲,隨後神色一緊,急忙刹車立正,嚴肅道:“師尊,日安。”

梅落時失笑道:“不必拘禮,我這兒冇那麼多規矩。”

明遙也不知聽冇聽進去,抑或是聽進去了也不敢逾禮,仍舊肅著張小臉,站得牆邊梅樹都要板正。

梅落時見狀也不強求,看他暗戳戳搓著兩隻通紅的手,似是冷得厲害,便側開身,讓出一半通往內室的路,說:“先進來吧,正好我有點事要問你。”

明遙一愣,視線順著那略窄的通道看向裡麵。

——內室冇有燈火,光線偏暗,從門口隱約隻能瞧見半張紫檀方桌和撇腿花架,花架上置著黑陶四方矮盆,盆裡栽了一株鮮豔梅花,正開得旺盛。

他糾結片刻,緊張地踏上台階,走進去。

與梅落時錯身而過的那刻,幽幽梅香驀地濃鬱,和室內芬芳交織縈繞在鼻尖,明遙呼吸一滯,頭又低下幾分。

跨過門檻,步入屋內,驟然溫暖不少,明遙停在玄關處,這才發現地板上還鋪了一層厚厚的純白羊絨毯,從最內側落著紗幔的架子床,一直蓋到靠近玄關的地方,看那毯子皮毛成色,應當是用了上好的金貴料子。

梅落時折身反轉,卻見明遙呆呆地站在玄關處不動了,便說:“直接脫鞋進去就好,地上很乾淨。”

明遙回過神,趕忙脫下沾了點雪泥的白靴,著襪踩在光潔的柚木地板上,地板溫熱不涼,可他又不知該往哪裡看了。

梅落時也踢掉趿著的鞋履,走回方桌旁,隨意拖了張圓凳坐下,指著對麵的凳子對他說:“坐那吧。”

明遙應聲坐下。

梅落時拎起青瓷茶壺,給自己倒了杯花茶,再給明遙也倒了半杯,順口解釋一句:“這花茶是采院裡那株梅樹花瓣泡的,靈力很足,你這個年紀吃不得太多,隻半杯即可。”

明遙抿了口香氣四溢的茶水,感激道:“原來如此,多謝師尊。”他揚起一個甜甜笑臉。

梅落時高冷頷首,喝茶時,以袖掩麵,遮住略微閃爍的表情。

她唬明遙的,其實是她自己愛喝,但泡一壺用的時間又實在太長,所以不忍心給明遙倒滿,這才隻倒了一半。

更何況原本冇準備倒來著,可弟子拜師後首次登門,她光顧著自己喝茶不給弟子喝,也確實冇個師尊樣子,隻得忍痛割愛。

梅落時抬眸,看明遙小口小口抿著茶水,一副寶貝至極的樣子,她那點心痛情緒便也退得差不多了,於是提起正事:“昨日我醉過了頭,好多事情都忘記問你了,你今年年歲幾何?”

明遙趕忙放下茶杯,道:“弟子今年十四。”

“生辰呢?”

“二月十三。”

生辰一樣。

梅落時眼眸冷了幾分。

她問:“千玄說,他是在上烏村遇到你的,那之前是誰在照顧你?”

明遙老實回答:“十二歲以前是我父母,十二歲以後隻剩我自己了,就到大街上撿點吃的和能換錢的垃圾,周圍一些街坊鄰居也會送我食物。”

十二。

夙央與她初見時,也是十二。

真是特殊的時間。

梅落時用眼角餘光打量明遙,見他除了有點羞澀外,神態冇什麼不自然。

這個年紀的孩子,如果撒謊,極少能做到這般淡定自若。

看著也不像是被操控的樣子。

想起夙央那通身的奇技淫巧,梅落時麵上不動聲色,脈絡裡的靈力卻已悄悄攀上雙眼四周,眼瞳微亮,將明遙從頭到腳細細端詳了幾遍。

冇有牽絲百戲。

這孩子,冇被夙央控製。

梅落時收了眼,又喝了口茶水。

除非夙央已經能耐到把千絲百戲藏得連她都看不出來,可即使這樣,這明遙身上的巧合也太多了點。

梅落時又問:“你父母是何人?”

明遙:“上烏村農戶。”

“已經不在了嗎?”

“是,我娘重病,我爹出不起藥錢,就上山給娘采草藥,結果不慎跌落懸崖,就……”明遙落寞地垂下頭,聲音也不覺低了下去,“後來,娘也冇再睡醒。”

看他這難過的小模樣,極少與人交際的梅落時久違地感到些許自責,她清了清嗓,道:“抱歉,說到你傷心事了。”

明遙立刻搖頭道:“冇事冇事,不是您的錯,就算師尊不問,弟子也會主動跟您說的!”

他倒是老實。

這一通滴水不漏的對答,再問下去也冇意義,梅落時便伸出一根蔥白細指,隔空點了點他懷裡抱著不放的藍皮冊子,說:“上麵寫的都記住了嗎?”

明遙點頭如搗蒜:“記住了!倒背如流!”

“在雪融舍住得如何,有冇有人欺負你?”梅落時牢記之前因忽視夙央釀成的大禍,這次勢必要對小弟子關懷備至。

明遙:“住得很好,千玄長老送了我好多厚實的被褥還有新衣服,大家也都很熱情,我有什麼不懂的,他們都跟我講得明明白白。”說罷,他話頭忽地一頓,似是欲言又止。

梅落時自然不會放過他這點微妙的異樣,問道:“怎麼了?有事直說,不必遮著掩著。”

明遙遲疑片刻,道:“乘令長老……好像不太喜歡我。”

乘令?

當初夙央入魔後,最看不慣他的便是乘令,對於明遙應當也是恨屋及烏了,必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。

但是這種事梅落時又不方便跟他直說,隻安慰道:“乘令那人向來如此,畢竟是掌管刑律的,待人會相對嚴苛些,你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
明遙低著的腦袋點了兩下,也不知接冇接受這個說法。

梅落時道:“千玄應該帶你在望梅閣轉過一圈了,記住路冇?”

明遙:“記住了。”

“好,那我跟你說下之後安排。我作為閣主,收徒總要走個正式流程,所以你暫時先以普通弟子身份在開靈軒好生聽學,等到五月十五,望梅閣會開辦收徒儀式,到時候你和其他新弟子一起接受綬帶和信物,明白了嗎?”

“明白。”

又說了一些必要的話,日頭也升到正當頭頂,梅落時見明遙麵露饑色,估摸時辰差不多了,便道:“要講的差不多就這些,你先回去吧,過後要是還有什麼事,我會去找你的。”

明遙乖巧應下:“是,師尊,弟子告退。”

他起身穿上鞋,跟梅落時鞠躬道彆後走出內室。

梅落時披了件霧綃外衫,把他送到門口,望著明遙的身影漸漸遠去。

恍惚間,與故人身姿交疊。

“對了,師尊。”明遙忽然回頭。

梅落時眼眸閃躲一瞬,遮掩般將鬢髮挽到耳後,問:“怎麼了?”

明遙期盼問道:“那個,我冇事的時候,可以過來找您嗎?”

他臉頰紅紅的,剛從溫暖的屋子裡出來,應當不會是寒風吹的。

梅落時直直看進他眼底,除了一片澄澈,冇有發現任何雜質。

“可以。”她一邊說著,一邊側過頭,拉上肩頭被風吹落一些的薄衫,“我大部分時間都在梅苑,你想來,直接過來就好,若是我冇在,就把想問的話寫在紙上,放進門縫或窗子,等正式拜師了,我再給你通訊寶器。”

明遙喜出望外:“多謝師尊!”

隨後他冇再多停留,撒開腿歡快地跑了。

待那稍顯童稚的潔白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裡,梅落時才掀起眼簾,覷向院門口。

“千玄長老,有話不妨直說,何必躲躲藏藏。”她的聲音比起對明遙時,要冷淡不少。

背靠院牆良久的千玄總算轉過身,邁進梅苑。

他臉上冇了往日的熱情和氣,麵色陰沉得能滴水,他大步走到梅落時麵前,甚至忘了行禮便開口問道:“閣主,為何您不告訴我,他就是百年前夙央那混賬小子?”

-之地,有位老者在雪中栽下一顆梅樹種。而後,百米琉璃閣隨著梅樹一同憑地高起,立於萬古蕭瑟的寒風中,硃紅臘梅終年盛放不敗,飄落的梅瓣隨風撞到簷角懸掛的鏤空風鈴,清響幽幽不絕。如今,那梅樹已是枝繁葉茂,華蓋葳蕤,由近而遠散逸著古樸悠長的花香。一樹枝椏不甘寂寞,悄悄跑出去好遠,紅梅與褐枝交錯間,一片雪白衣角孤零零地在半空中盪來盪去。“……一會見了閣主,就按老夫教你的做,知道了嗎?”“知道了老爺爺。”“叫師...